記於臺北香港週新聞發佈會後:為什麼選余光中的詩?
上年由策劃與演出的《詩人的繆思:余光中詩歌音樂會》,今年十月在臺北亮相。發佈記者會上,記者問:「為什麼選余光中的詩呢?不選香港詩人,例如是也斯?」這看似誤打誤撞,卻撞起了一些籌備音樂會時的思緒。
上年由策劃與演出的《詩人的繆思:余光中詩歌音樂會》,今年十月在臺北亮相。發佈記者會上,記者問:「為什麼選余光中的詩呢?不選香港詩人,例如是也斯?」這看似誤打誤撞,卻撞起了一些籌備音樂會時的思緒。
時年 2012 年夏天,當時我和蕭穎心、柯大衛為核心的藝術團隊,開始構思一個 以香港文學為題的音樂會。對於香港文學與歷史掌故,我知得甚是皮毛。我之所以在這團隊中擔任策劃的角色,大概是因為我在處理文字與音樂間的編排,倒是得心應手。情感隨着音樂上落起伏,難以言喻,但加以適當的文字朗誦,其實有助於理解音樂的情景。如果能將兩者編排得妥,成為一體化的體驗,是一個很有效而有點特別的音樂會形式。在這之前,我們就在學生音樂會中試了兩套劇本,都有點成功與失敗的經驗。
所以,我們努力地尋找一些音樂上很明顯的香港文字題材。以人物為軸心,當然最為明白。但是,原來要找一個與香港有關、音樂上已有一定數量相關作品的人物,殊非易事。我們想過張愛玲,張愛玲的文字譜曲,應該很有意境。但是,與她相關又能放在小音樂廳演出的作品,實在少之又少。
我們也很認真地打蔡元培的主意。蔡元培是北大校長,較少人知的,是他也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創辦人之一,前稱國立音樂院。他雖然不懂音律,但推動音樂教育卻不遺餘力。1920 年創辦的《音樂雜誌》,蔡先我撰序道:「吾國音樂家有鍳於此,一方面,輸入西方之樂器、曲譜,以吾固有之音樂相比較。一方面,參考西人關於音樂之理論以印證於吾國之音樂,而考其緯合。循此以往,不特可以促吾國音樂之改進,抑亦將有新發見之材料與理致,以供世界音樂之採取;使吾國久久沉寂之音樂界,一新壁疊,以参加於世界著作之林。」
蔡元培先生與香港有什麼關係?他是在香港過身,並 葬在香港仔。「蔡孑民先生之墓」,碑上銘文筆筆有勁,先生一詞,堪配先賢。最近的那位什麼校長,給他稱作先生,真的辱了這個對教育先賢的尊稱。(他好像還是簽我畢業證書的那位?非常好,我沒有領取過畢業證書)。
那為什麼不選也斯?其實,香港的作曲家,的確沒有太為香港的詩人譜過曲。席間,作曲家許翔威說了一二:他有為也斯的詩作譜曲,但是,香港作曲家似乎還是對器樂較有興趣。聲樂的作品,向來從缺,或者是最近的幾十年以來,實在不多。策劃之時,梁老師尚健在人間,到他逝去,我們或許會更珍惜他的文字,多為他譜曲也說不定。
詩歌入樂,器樂時而有效;但詩歌音樂會最觸動心靈的,還是人聲唱出來的詩。
余光中曾在香港中文大學(也是我的母校)任教十一年,他的作品,其實很多富有香港色彩。上年,我特意挑選了那些香港人,甚或至是有一點年紀的沙田人很明白的場景:
〈九廣鐵路〉
你問我香港的滋味是什麼滋味
握著你一方小郵簡,我淒然笑了
香港是一種鏗然的節奏,吾友
用一千隻鐵輪在鐵軌上彈奏
向邊境,自邊境,日起到日落
北上南下反反復復奏不盡的邊愁
剪不斷碾不絕一根無奈的臍帶
伸向北方的茫茫蒼蒼
又親切又生澀的那個母體
似相連又似久絕了那土地
一隻古搖籃遙遠地搖
搖你的,吾友啊,我的回憶
而正如一切的神經末梢
這條鐵軌是特別敏感的
就像此刻,小站的月台上
握著你的信,倚著燈柱
就閉起眼睛,聽,我也能分出
那輕脆如叩而來的,是客車
那沉重如搥,轟天撼地而去的,是貨車
而一陣腥騷薰人欲窒的
閉氣吧,快,是豬車
— 余光中:《與永恆拔河》(1979)
最後一行,把先前幾行、漫遊太虛的幻想都狠狠抓回地上,現實的氣味把頭腦完全沖昏。席間的觀眾,也在那時傳來一陣笑聲。一首以香港出發的詩歌,為之前激動的音樂和之後嬉笑跳躍的音符搭起一座優雅的橋樑。
余光中是不是香港詩人,未必重要。他活在香港的期間,把這城市的點滴寫進了文字之間,就是與我們的家最好的聯繫。居於香港、取於香港的作曲家,有沒有尋找機會,為香港的文字譜成樂曲?我們不是完全缺乏這類作品或者意識,只是,我相信我們可以做得更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