鄧慧中:音樂・人情・感動的橋樑

由作曲家、音樂學者,到現在既在學院教授、由涉獵於非常廣泛的音樂創作,鄧慧中一直強調的,是如何帶着同理心,讓人的情感與音樂連繫。

鄧慧中:音樂・人情・感動的橋樑

由作曲家、音樂學者,到現在既在學院教授、由涉獵於非常廣泛的音樂創作,鄧慧中一直強調的,是如何帶着同理心,讓人的情感與音樂連繫。

撰文 text:胡銘堯 Dennis Wu
攝影 photography:www.trio-photo.com
地點 location:汴京茶寮 Tealosophy Tea Bar

由自身出發・以音樂看大世界

鄧慧中是香港少有同時取得音樂學 (musicology)及作曲學位的作曲家。而她在香港大學攻讀博士的論文,就是研究美國作曲家哈里森 (Lou Harrison)。「當時想如果讀音樂學的話,他日也許會幫助到我例如是教學的工作,也可以讓我去仔細研究別人的作品。」這個希望讓自己學識豐富的願望,背後其實還有一個原因: 「由於讀書的時候,知道讀作曲時要分析自己的作品,而我認為我自己很難做得到這一點。」她說,學校提交作品,總要為自己作品提供解說,少不免要一些理性的分析。「作完不就可以嗎?為什麼要再去討論?」鄧慧中笑說。

的確,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──尤其是於正統音樂的圈子中,作曲家「一人分析兩角」,既希望音樂令人明白,但又要努力去為自己的音樂解說。好些音樂會的場刊中,不乏作曲家對作品的分析解構,而這一點着實讓我費解。鄧慧中形容,她不是不能分析自己的作品,而是對此感到很猶豫。於是,她跳進另一位大師的音樂世界。

「我在香港科技大學任教的時候,開始接觸到哈里森的音樂,不單對他橫跨文化、超越想像的意念吸引,也沒有想像過一位受着西方古典音樂訓練的音樂家,能懂得如此廣闊的知識,對音樂、書法、舞蹈、視覺藝術等都集於一身。」正如鄧慧中在論文中的一句,形容哈里森是「跨越音樂文化中的地緣政治 (geopolitical) 的人」,而能夠在讀書時已集中討論跨越地緣政治,可謂相當有先見之明。「因為我很想知道其他的文化。之前我遇到的問題,就是在國際的論壇中,常被人問到香港的作曲家寫的是不是『中國音樂』。那時我真的很不懂面對──既是受西方古典音樂訓練,也沒有什麼真正想過中國音樂到底是什麼。但是,就像哈里森一樣,創作的時候,我可以不帶上什麼文化包袱;技術上既不受制肘,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大世界的視野,用不着為自己設立界限。」

這個大世界的視野,也深深地影響了鄧慧中的創作。她也不用為自己的音樂設什麼界限──從風格到樂器組合、由不同規模以至演出媒體,也見到她創作的足跡。由室樂到管弦樂,由音樂廳到展覽館,不少的地方都可以聽到她的音樂。

從觀眾着眼・讓聲音與人連繫

鄧慧中學習音樂的旅程,與很多音樂人都相似──自小學習音樂,但又較為喜歡躲在舞台後面,於是選擇作曲的路。「一直都喜歡作曲,很順其自然;在學校的時候,寫小型的室樂合奏,也有寫電子音樂。」鄧慧中形容,在初學作曲的時候,電子音樂寫得尤其得心應手,特別是當面對同是學生的演奏者,電子音樂可以隨着自己喜好為所欲為。「我寫了不少電子音樂,也去了些很密集的學術會議,單單沉浸在這些聲音當中,有一刻我卻發覺很迷失。」她發現,能夠和演奏者合作,才是令自己覺得高興的事。「每當收到委約的作品,我的挑戰就是面對音樂家想要的是什麼,以及平衡我想寫的是什麼。每次與專業樂手的交流,都是令我感到非常滿足的事。」

寫委約作品,作曲家除了想好自己的題材以外,還要為演奏家設身處地,除了思考他們要什麼之外,也要想想什麼才是為他們好。別人想要些什麼,還得慢慢地揣摩。「當然不是每一個音樂家能說自己想要什麼,有時我會去問作品同場的其他音樂,理解一下它們是什麼類型,然後自己做一些稍有不同、但又不是違反主調的作品。」這種想法,其實源自於她設想自己成為觀眾的經驗與畫面。「我本身喜歡不同的音樂,但一場音樂會聽相同的東西,卻會很容易感到麻木。於是,如果我想一首作品,在特定的環境中突圍而出,就很需要仔細思考音樂所身處的環境,就是捉住觀眾的官感。」

鄧慧中形容,勤於考慮觀眾的感覺,其實只是因為她希望聲音中帶來不同的變化。例如管弦樂作品〈明光〉,就是衝着別人以為新音樂會是複雜艱澀的感覺而來。「那首音樂的意念很簡單,近乎虛無漂渺,慢慢行進。或許很多人以為新音樂開場,會是首非常複雜的作品。在詢問過樂團同一晚有什麼作品之後,我會感受到自己的創作空間有多廣闊。」

音樂對於她而言,就是與情感的關係,亦因如此,鄧慧中的音樂,漸漸由音樂廳的舞台之上,走到不同的媒介中。「在劇場的話,話事人就是導演;於是,我的創作就來回在大家想要些什麼效果之中。有一次導演問我『哪兒是旋律?』我立即想,是不是真的太複雜?於是回家修改之後,找到一個可以的出路,大家同步地知道創作的進度。」這或許是不少音樂創作人經歷過的痛點,游走於不同的期望與要求之間,但是,鄧慧中卻從與人、與藝術家的互動中,找到滿足。「那次合作,要求演員唱一些歌。事隔幾年,見到當中的演員,說戲劇片段曾經重演,而且還能完整唱回我的音樂。能記得我的音樂,那是真的感動的事。」

這樣的一切,源自與鄧慧中早年已經喜愛的事──就是把自己帶回人的當中,一如大學時她從電子樂器室中步回音樂室,找回同伴演出的感覺一樣。她曾經拿手的電子音樂,在她的作品中並沒有退場──在劇場、電子聲境的音樂,她仍會用到電子樂器,但是正如她所說:「我的音樂,是要和人連繫到人的情感。」

尋找好奇心・以同理心待人

2017 年,她獲得亞洲文化協會的獎學金,遠赴紐約。三個月的時間,鄧慧中形容對她改變甚大。「我未試過如此興奮:每天都在想自己今天看什麼,然後把日程塞得滿滿,忙碌得連自己有時也覺得演出、首映、博物館等也真的太多了。那是很高興的,因為協會很明白藝術家真正需要的是什麼──就是需要時間停止自己一直在做的事,去一個新環境汲收。」而鄧慧中對聲音、對感覺的好奇心,也把她帶到新的舞台──除了音樂廳、劇院,她近來也有非常多場域特定的作品,多了與視覺藝術、聲音裝置等藝術家互動。不論從她藝術的路,或者教育的工作中,她也強調同理心,「我覺得年輕一輩的音樂人,最需要的是溝通,是人與人相處的技巧。當然你的技術、涉獵的知識,都相當重要,但最重要的是有同埋心,並與人連結起來。這比起自己有十萬招式,更為重要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