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心而發、心手相印——羅永暉
從譜寫《落花無言》及《一色一香》,到近來辭掉香港演藝學院多年的作曲教席,羅永暉音樂中的脫俗與為人的灑脫,令人想起這位作品甚豐、得獎無數的香港作曲家,已過着出塵脫俗、遠離煩囂的生活。他不過時在表演空間中,脫去追求技術的雜念,與他的團隊一起,尋求發自心靈深處的聲音。
訪問及撰文・胡銘堯 Dennis Wu
攝影・www.trio-photo.com
地點・雲茶境 yuenchaland
羅永暉近年專心創作「意境音樂劇場」,「我作曲已經一段年日,經常感覺到藝術需要與不同媒體合作,並要互相交流,才能產生較為完整的美感。」在羅永暉的劇場,特別要呈現東方藝術的美感,而且能夠凝聚一股氣氛。羅永暉坦言,打從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已經對世事萬物感到興趣,在大學中最愛與別系的同學談天說地,聽聽世界如何遼闊。畢業後回港,有幸晉身電影界,學到的更多。「透過與編劇、導演及監製的對話,知道他們各自的考量,學會互動和互相遷就。配樂所要的場景千變萬化,而且通通不會在學院學到。這是技術的訓練,我更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寫這些音樂。」他與新浪潮導演合作,創作過逾二十部電影音樂,如《投奔怒海》、《夢中人》及《桃姐》等,不少都是膾炙人口之作。
羅永暉所抱持與人合作、看得廣闊的想法,往往與他一直以來學習音樂創作的走向背道而馳。「西方音樂有其一定高度,對技術要求相當高,創作者對每個演出細節,都要有相當仔細的控制。」他卻為他的音樂留白,不說表達什麼、不寫演出細節,給予演奏者一定的空間。「作曲家並不是單一的焦點;我覺得每個範疇在合作的基礎下,相互都有自己的空間與領域。假若作曲家擺佈每一個人,結果作品雖然嚴謹,但是確切得如此硬淨的東西,怎會是藝術?」每樣藝術都有不同的面貌,雕像也有不同的視點,音樂如此生動,如何刻板得來?
空白之處.追尋心靈之聲
羅永暉說,讓各個表演者與創作者各自發揮,是在無極樂團學回來的。無極樂團於 2003 年由他本人創立,十多年來建立出自己的一套藝術風格。羅永暉的創作交到團員手上,樂手會自己體會演奏的細 節,互動間產生不一樣的效果。最終,大家都是向着同一藝術目標進發。「有一次我給音樂總監王梓靜老師寫了一段音樂。音樂簡單只有三幾分鐘,王老師一口氣就彈了出來。但她問,究竟這音樂的內容、作者的涵意是什麼?她不是走來問我,而是在山中潛修,每天給她師傅彈。七天之後回來,我聽到的音樂脫胎換骨,感動得令我流淚。」他們每一個人一起尋找的,正是這種由心而發的聲音。
《落花無言》及《一色一香》,都富有東方色彩,甚至有人認為羅永暉的音樂充滿禪意。雖然《落花無言》以敦煌為主題,而無極樂團亦經常舉辦絲綢之路考察團,與音樂學生一起去訪尋千年文明的遺產,但那並不是特別地要傳揚某個宗教。然而,羅永暉指出,音樂會的體驗,其實有一定的宗教情懷。「那不是我的作品本身有一定的宗教表達,而是音樂有一定的凝聚力。大家離開緊張繁華的世界,猶如一起走進教堂、神聖地方般,以這種心情來欣賞音樂,大家有着共同歸向,這種經驗本身就擁有儀式感。」羅永暉更認為,這種獨特的體驗,是未來音樂的其中一條出路。「當年輕一輩都習 慣在互聯網下載音樂,在自己的耳機中聆聽,音樂欣賞只是個人的事,有什麼才會令他們離開自己的空間走在一起聽音樂?我覺得未來的音樂,必定是要更多人參與其中的互動製作。」
退去技術.探求撲素演繹
羅永暉創立無極樂團,就是希望聚集音樂、舞台、燈光等不同領域的人,集合眾人的智慧,以嶄新的面貌展現東方情懷。過程中,羅永暉令自己的音樂愈來愈簡約,他形容那是一種減法。「我的創作,就是慢慢把技術的痕跡褪掉;大部分人評價一首作品,很多時就是看技術而忽略那是否由心而發的音樂。所以,愈是人家多做的、現代派的,我愈來愈少做。不是我反潮流或反現代,而是若那不是我的聲音,我就慢慢減掉。」他說,樂團成員與作曲家,都不以表現技術與才華面對觀眾;當然,每位樂手都經過技巧的培訓,但在舞台上並不是追求技術的展現,這就更能做到心手相印,產生獨特的意象,甚至能凝聚成一種氣象、一種感染力。
羅永暉向來強調與人合作,在生活上雖不熱衷於應酬,但他其實從沒有潛居,而是「大隱隱於市」。「我很喜愛城市;我是一個動力的作曲家,城市就是有它的動力,每天有新鮮事,動力使它走在歷史最前。」他認為,藝術必須與社會有聯繫,而城市就是最刺激的地方。「作為創作人,你猜你真的能閉門造車?沒有和世界關連、社會互動、與人接觸,脫離世界與人群的音樂,從來都不是音樂。我不喜歡直接面對城市,因為我需要寧靜專注的工作。但我是屬於時代的作曲家;我的音樂可能並不前衛,但我的音樂卻一定與這城市、與人有着關連。」羅永暉勉勵年輕的創作人,務必要儘快組合自己的團隊,不要以個人為榮。「只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,你必定有機會做到你們想做的事。下一個年代不再是個人出名、令人崇拜的年代,而是講求這個團隊有多好、與人有多接近的團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