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心出發,讓創作源源不斷——陳偉光
「一個城市,是不是需要成千的作曲家?還是需要在娛樂行業中,好好帶着音樂技能,滿足不同需要的人?這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。學生需要的,是要巨細無遺地理解音樂行業裏的細節,就連提供的訓練也有所不同。」
陳偉光是我的恩師,也栽培很多香港音樂人,筆者修讀作曲碩士,他就是我的論文指導導師。但是,這個訪問並不是以回憶當年學習的迭事開始。「什麼是作曲家?」打開了我們的話匣子。「一個城市,是不是需要成千的作曲家?還是需要在娛樂行業中,好好帶着音樂技能,滿足不同需要的人?這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。學生需要的,是要巨細無遺地理解音樂行業裏的細節,就連提供的訓練也有所不同。」在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中,跟隨陳偉光修讀過的研究生,為數不下三十人,而每年過百的學位學生、再過百的夜修同學,他遇過、見過、指導過的學生,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,他都聽過遇過。而跟他接觸過的人,都必定被他對音樂的認真與熱誠打動過。「不論是怎麼樣的需要,藝術家就是要準確拿捏他的創作,並且要不斷令它更精緻;有時這會走進了新的領域,會有不同的艱難,但是這要靠一班有誠意的創作人打拼,令新的藝術成形。這是我們社會逼切需要的。」
訪問及撰文・胡銘堯 Dennis Wu
攝影・www.trio-photo.com
地點:BASAO Tea
站在巨人之肩,述說世界美善
從音樂細節品味創作者的獨特意念,在創作意念上精益求精,從微細之處見盡心思,是我在學習之時得着最多的事。我在公開場合時常津津樂道的,就是上和聲課時,陳教授眉飛色舞,在鋼琴上示範巴赫機關算盡的多線旋律,又或者是佛瑞簡單但又出奇不意的和弦選擇和不協和音。這些對音樂的理解,開啟了我對音樂理論的大門。對於陳偉光而言,美麗與智慧,其實早已存在於宇宙之中,沒有任何事物是新鮮的。創作人充其量曾見過天地永恆的美麗,讚歎之餘,就是忍不住加一兩筆,透過自己的經驗與反思,表達個淋漓盡致。「作為創作人有這種衝動,為時代帶來啟發,皆因我們曾經被人感動過、見過美麗而具智慧的事,於是我們要站在別人的肩頭上,加一句半句。」但是,這種衝擊與感動,卻是創作的原動力。「音樂對我而言,是一種溝通;溝通,當然要有一個訊息,而這訊息,就是我聲音所創造出的世界。如果你很有誠意與人溝通,你要問的是:這個訊息,是不是具有充份內涵,而且是可敬而尊貴?」陳教授說,即使是醜陋與怪異,在當代的社會,也可以是藝術的主旨。但對於他而言,世間儘管有沮喪與不幸,藝術能帶來的,卻是要讓人看到美好世界中的和諧。「現代音樂的技術,表面上就是荒誕怪相,整首作品都難以咀嚼;我認定我的任務,就是要將不能理解的聲音、將怪異與奇特的變成可理解的世界,讓聽的人能夠理解其中的脈絡。對於我而言,這樣的音樂才有意義。」
身為創作人,怎樣尋找一生人創作的原動力,為自己藝術生命尋找使命,一直也是陳教授關心的課題。「只是,通常我一開始就問這問題,未必人人都懂是什麼含意。」是追求更好的音樂?或是更好的技術?即使創作者技術再純青、音樂再細緻,但對其個人的使命,其實未必全然掌握。「有一位博士生,他相當勤力,音樂的內涵雖然平平,但技法完滿。他很努力而艱苦地組織了十數首作品,全然放進博士論文集中。我們在傾談期間,我問過他很多次,什麼令他堅持創作?什麼令他覺得一首新的作品,與之前的作品不同?」陳教授在博士評核面試中,沒有向他發問。四個小時的面試,他被其他老師仔細向他的論文細節發問;陳教授到只最後問了他一個問題:「四年的日子,你看見自己有什麼轉變?」準博士靜默良久,但最後卻有着深刻的回答:「我最初不斷問自己,我如何成為好的作曲家。今日我不問這問題了,我反而問,我為什麼要做好的作曲家;為什麼我要寫完一首又一首作品。」
乘着創作動力,探求藝術至善
對於老師而言,這是極為欣慰的答案。「這看似簡單的答案,卻是對他人生完全的改觀。」能如此引發年輕音樂人向心靈深處敲問原初動力,就是因為這也是陳偉光不停向自己詰問的問題。「我很喜愛創作,這是毋庸置疑的;但我同時也很喜愛教學。兩者時間並不相容的時候,我只好將創作的時間留到最後。工作到半夜之後,深宵就是創作的時間,沉迷到另一個早上,不停寫作,黃金的時間全在半夜,洗個面就上班。」聽起來,就如年輕人沉迷打機一樣,一發不可收拾。「這種歲月,維持了十年,每星期只睡三晚。」
陳偉光理解自己的創作習慣和動力,但又因着現實的限制,儘管已然盡力,其實沒有一首作品是真正令他滿意。「一首好的作品,我覺得要慢慢蘊釀,我要明白我的音樂;而我卻受時間所限,好像什麼作品都是未完成。」但是,認識陳偉光的人,也知道他創作之豐,可說是香港作曲家中數一數二的。他每個星期都為教會改編或創作一首新歌,而他的作品數量,達數百首之多。「所以,當我一踏進可以退休的年齡,就立即選擇退休!」他笑着說。
所以,退休就是了無牽掛投入創作的時候。那麼,他有什麼大計嗎?「對於很多學者而言,步入六十,正是黃金歲月;但退休的念頭,其實我很早已有。有幸的話,我想換個角色,有自由的空間,做很多我想做的事。」陳教授曾經歷大病,現在雖然沒有絲毫痕跡,但是經過完全不能創作、生活停頓且令人擔憂的歲月,他更着意人生的突然。「我有意願想做更多,但人生卻像雲霧。所以我也說不上心雄萬丈要做什麼事,但是我現在創作的節奏與靈感的湧現,卻是令我相當高興的。」他形容自己很容易因着詩詞文字而受感動,所以他的作品,總要以音樂捕捉文字以外的詩意;另一方面,中文合唱曲缺乏,他也非常在意,希望為年輕人的合唱素材,能多加付出。這些都是他創作的課題。「但是實際上是什麼樣的工作,還待我真正退休後才說!」
迎接自由生活,寫下觸動樂音
陳偉光在舞台之上、教室之中、傾談之間的印象,總是活力充沛。整個訪談的節奏明快,沒有絲毫隱退完結的感覺。最後我忍不住向他問:「你覺得自己還年輕嗎?」他的回答是:「畢竟是退休,事實上我已是老餅,到了事業的結束!千萬不要寫我覺得自己年輕!但我的心還是很容易被別人打動,我覺得許多的情感和觸覺,還是年青時候敏銳的感覺。」懷着衝勁的動力與熱情的心,迎接人生的新階段,就算沒有人把這段人生寫成熱血的故事,與陳偉光一席話後,也會滿滿地感受到振奮和能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