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現兩大閹伶對疊 評雅洛斯基與威尼斯巴羅克樂團音樂會
法國高男高音 (countertenor) 雅洛斯基 (Philippe Jaroussky) 在祖家有着令人艷羨的演藝事業:聲音嬌美而獨特不在話下,開麥拉面孔,讓他上過各類電視節目;靈活嬌俏的高音,讓他踏足最著名的舞台。現實中的他,有着明星般的地位,而他的音樂會,也叫人回味昔日巴羅克歌劇的明星。
法國高男高音 (countertenor) 雅洛斯基 (Philippe Jaroussky) 在祖家有着令人艷羨的演藝事業:聲音嬌美而獨特不在話下,開麥拉面孔,讓他上過各類電視節目;靈活嬌俏的高音,讓他踏足最著名的舞台。現實中的他,有着明星般的地位,而他的音樂會,也叫人回味昔日巴羅克歌劇的明星。
當然,我們身處的世代,實在無法與巴羅克名宿對撼的年代比擬。巴羅克歌劇作曲家韓德爾對波爾波拉 (Nicola Porpora) ,在倫敦分屬兩間劇院,其勢之盛就如我們曾經熟悉的兩大台對峙。當家的小生(或花旦) Farinelli 和 Carestini,都是給淨身的男伶 castrati。閹伶與太監一樣,同於二十世紀初完全地在歷史消失,俱往矣。高男高音雅洛斯基在一晚的音樂會唱兩大對手的歌,有趣地回望一段我們似乎熟悉,其實不然的歷史。韓德爾的歌劇,漸見於現代舞台,與他叱咤一時的波爾波拉,他的手稿還在歷史間載浮載沉。現代音樂界,對巴羅克歌劇,所知實在仍然不多。雅洛斯基編排共八首詠嘆調,加上三首器樂曲,按着質量不提,單演出也要兩個多小時,而且曲目都不是最耳熟能詳的作品。他對於音樂會編排的認真態度,已令人肅然起敬。
雅洛斯基與威尼斯巴羅克樂團的音樂會,是今屆法國五月的開幕節目,也可以說是音樂節目中的重頭戲。音樂會開始之前,法國駐港總領事 Arnaud Barthelemy 簡短的開場白,自我調侃了一番:法國的藝術節,請來意大利的樂團,他說是他們開明也好,是國際化也罷,最重要的是把藝術上最好的帶來香港。事實上,音樂會呈現的,也是如此交錯着的歷史:這位正值盛年的高男高音,唱的是幾個世紀前在倫敦流行過的意大利歌劇。法國人與意大利樂團演這些在英國演出的歌劇,又有何不可?
雖然雅洛斯基是音樂會中的明星,其實不容忽視的,是同樣大名鼎鼎的威尼斯巴羅克樂團 (Venice Baroque Orchestra)。曾經聽過他們的韋華第協奏曲錄音,不單活潑精緻,演繹亦不墨守成規。音樂會一如很多歌劇獨唱會一樣,相隔了幾首管弦樂作品作間場,這裏選來的,包括了一首波爾波拉的歌曲序曲和兩首韓德爾的大協奏曲,份量十分重。特別是序曲《日耳曼尼可》(Il Germanico) 除了是一首輕快而且爽朗的開場曲外,《日耳曼尼可》整部歌劇亦已被計劃於現代舞台搬演,在眾多被遺忘的歌劇中,可望較先重見天日。這是一首典型的意大利序曲 (Italian overture),快、慢、快三個段落,亦正是後來發展出交響曲的曲種。
雅洛斯基出場,掌聲隆隆,看來香港的粉絲也不少。音樂會先演唱兩首波爾波拉詠嘆調,一首大協奏曲後,就是另外兩首韓德爾詠嘆調,兩首一組的詠嘆調,一快一慢,對比鮮明。雖然雅洛斯基模仿了當年閹伶隔空對疊,他在舞台上雙手揮動,也像在歌劇舞台上投入角色,但他的歌聲,並不誇張。巴羅克的詠嘆調,多是會將首段重複的返始詠嘆調 (da capo aria),重複的段落,都是讓歌手一耍花樣:即興的裝飾,飛跑的快音,當然少不了源自於歌劇的華彩段 (cadenza)。雅洛斯基唱得相對務實,並不花巧,但是在跑音間,聽到他聲音的靈活,密麻麻的音符,都唱得清脆俐落。音不用高,就已經精彩。
這正好是 Carestini 當年的強項:比花巧,他比不上 Farinelli,但是記載中他的聲音不單幼細,而且極之敏捷,音域涵蓋女中音與高音音域,有着強大的表達力。雅洛斯基的選曲,也找來了非常不同個性的音樂。不過,雅洛斯基演唱如波爾波拉的詠嘆調《仰望天空》(Mira in cielo) 寫給 Farinelli 的快歌,仍然非常刺激:聲音有力,每顆音都像有滿滿的能量,那個重返首部份橫跨間奏的長音,由弱至強至更強,毫無破綻,這些技巧一點也不賣弄,卻令人覺得他的聲音神乎奇技。這個令人難忘的長音,會在下半部份的《至高無上的宙斯》(Alto Giove) 再次出現,不過這首慢歌,就是開首的絲絲的懇求,緊扣着音樂的情緒。
波爾波拉的詠嘆調以外,還有韓德爾的歌曲。雅洛斯基演唱了歌劇如《阿爾辛娜》(Alcina)、《俄瑞斯忒斯》(Oreste) 與《阿利奧丹特》(Ariodante)。完結上半場的《伊卡納虎穴》(Sta nell'ircana) 出自《阿爾辛娜》的武士男主角 Ruggiero,啟程前往打破女魔法師阿爾辛娜向她的舊情人下的魔咒。這裏不單有雅洛斯基盡情表現他那跳脫演唱,還有超高音的圓號在整首樂曲中吟叫。在華彩段落間,雅洛斯基與圓號還有一段小對答,一唱一和,觀眾也會意到這裏的有趣。不過全晚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其實是下半場的《不貞的女人》(Scherza infida),選自韓德爾的歌劇,深刻而具戲劇性地唱出 Ariodante 以為愛人移情別戀,心萌死念。冷靜的聲音間,隱藏着力量,像是嫉妒在背後攪動:「不忠的人,在情人懷裏嘲笑我吧。」凝住的氣氛,在他演唱完之後被報以異常熱烈的掌聲。這樂曲的巴松管,不單扮演通貫低音 (continuo) 的角色,雖未至於有搶眼的獨奏,但在弦樂彈撥的低音間,他卻有着以長音為主的副旋律,像是一輪的歎息。雅洛斯基特別地向巴松管手致意,觀眾的掌聲也特別地向巴松管手致意。毫無疑問,這場音樂會,有着極度專注而耳朵敏銳的觀眾。
樂團的演出,可謂動靜皆宜,對古樂器的控制甚為優秀,亦十分敏銳於雅洛斯基舉手投足間的微細變化。最後他只加奏了兩首真正普及的巴羅克詠嘆調,也可說是他的首本名曲:韓德爾的《讓我痛哭》(Lascia ch’io pianga) 和《綠樹成蔭》(Ombra mai fu)。雖然兩首都是慢歌,但音樂廳的氣氛,卻一直熾熱。如此兩個半小時的巴羅克音樂會,能讓觀眾如痴如醉,雅洛斯基實在有說不出的魔力。
文章刊於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(香港分會)「藝術節即時評論」